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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(1 / 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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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上戚言薇都笑的傻兮兮的,戚言堂无奈的看着她只能不住摇头叹气。她说有个秘密要告诉自己,偏要等到从尚林寺还完愿后回来,她一个女人来上香还要拉哥哥一起,这本不合理,可只要她说了,戚言堂又怎么会拒绝。

尚林寺坐落在汉山顶上,是整个皇都最高的地方,皇宫都要矮它三分,因为大国师就在尚林寺潜修。戚言堂这次来也是来拜访一下这位传奇的国师,毕竟他能挨到现在全亏了他。

目送戚言薇走进大殿,他拐入一条小道走到□□院,推开一个房间。

“我一直在想你要什么时候到。”门才推开,一个清润的嗓音响起。

听见这话,戚言堂一挑眉,没有做声,只是转身把门关上。

“好久不见,国师别来无恙。”

国师百无聊赖点点头,甩了甩宽大的月白衣袖,然后撩起下摆在榻上盘腿坐下,他手肘撑着膝盖手心拖着下颌,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戚言堂。

戚言堂被人看惯了,也见过他这老不正经的模样,于是坦然的走到桌椅边上坐下。其实国师并不老,看模样不过未至而立,当然,三年前戚言堂见他他也是这样子。南锦的大国师姓楚唤拾年,这俗家名字天底下知道的不出五个数,但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人就告诉他,戚言堂当时很是意外。

“你快死了,我救不了你。”

戚言堂给自己倒了杯茶,听到他毫不含蓄的话他连顿都没顿一下。

等咽下嘴里的清茶,他才看已经坐直腰板的国师,淡淡道:

“我知道,你差人送药来我已经很感谢你了。”

“可那不是解药。”

戚言堂一勾嘴角:

“足够了。”

盯了他半晌,国师叹了口气:

“你实在没必要谢我,其实是我对不起你。”

戚言堂顿了顿,笑:

“此话怎讲?”

国师沉默半天突然问道:

“那怎么样?”

戚言堂没反应过来,怔怔的看着国师。

“我是说你来的地方,千年后的南锦国。”

瞳孔骤然针缩,戚言堂浑身肌肉下意识紧绷,随即又松下来,看着楚拾年好奇的眼光,他眼前流水般闪过那车水马龙,钢筋铁骨的景象,那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他以为再也回不去了,十年来也就前几年还梦到过,后来连想都没有想了。

他有些萧索的叹息了一声,然后把眼睛转向那人:

“你知道,什么时候?”

“我说是我对不起你。”楚拾年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。

“所以是你干的咯......”他笑了笑,他本该生气的,但他不想:

“没必要道歉。”

楚拾年这才敢正眼看他,他翘起嘴角:

“果然,戚帅的肚量总是令人叹服。”

“你就那么相信我能当好这元帅?”他好奇了,他可知道自己以前是有多么窝囊。

“咳......其实一开始我不信的,但他信。”

戚迹相信,因为他也是戚言堂,只要是戚言堂他就能做到。

“我也吓了一跳,在得知你此前.....混的这样......落魄以后,很抱歉一直怀疑你,直到捷报传来之前我也都在怀疑。”

戚言堂耸了耸肩表示没关系,他自己也都很怀疑。

“他信?”他狐疑的确认了一遍,戚迹当时差点没揍死他。这个答案让他有些尴尬,他就是戚迹,这么笃定是自信心爆棚还是自恋呐.......

“你会为了要保护的人变得无坚不摧,他大概是这么说的。”国师甩着袖子笑道。

要保护的人........他一时怔忪。

“你一定好奇为何你会来到这里。”听到这话,戚言堂果然看向他,他道:

“庆景帝想要杀你也不是这一两年才开始的,在他发现你有威胁的时候他就尝试过不少手段,巫蛊当然也尝试过,不过那时候他以为没效果,其实不是的.......这里的你灵魂日渐衰落,那时东鞑才露出南侵的意思,如果你死在那个时候,南锦必亡无疑,于是我们找了戚迹的转世........”

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,他在意的是:“南锦气数未尽?”眉头纠结起来。

“那时候没有。”

戚言堂这才安下心,屋外风从树间穿过发出沙响,他应声望去,看了半晌他启唇:

“你既然觉得对我不起,那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。”

国师唉了一声,点头,他知道戚迹要说什么:

“我只能保证我有生之年她绝不会知道真像。”

戚言堂微笑起来:

“那我可真得祈祷你活的久一点。”

“你这样真的公平吗?”

“公平有什么用,我希望她幸福实在点。”

沉默突然在屋里蔓延,楚拾年嗤笑一下,岔开这个话题:

“你还没告诉我,千年后的南锦会是什么样子。”

戚言堂眯起眼笑起来:

“它会会变成我想要的那样。”

他把一卷皮纸递给他,然后站起身打开屋门把屋外的阳光迎进来,他转身告辞,却见国师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,怔了片刻,远远地听见戚言薇找他的声音,当即回神,最后看了眼仍弯着腰的楚拾年,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前院走去。

“你不问你死后会回去吗?”国师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。

戚言堂脚步一顿,侧了下身:

“........会吗?”

楚拾年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,只是嘴太快管不住,他沉默了一会儿,苦涩道:

“我不知道。”自己简直没事找事.....

是吗......戚言堂微微敛眉,又看向前方,阔步朝那走去。

已经没有关系了,他这一辈子,也足够了。

国师怔怔的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,

南锦会变成我想要的那样.........结果最后他还是没得到答案。

狡猾的戚家军..........他腹诽一声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“哥,你跑哪去了,让我好找!”戚言薇小跑着过来,嗔瞪了他一眼。

“尚林寺有名的素斋,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了。”

“你妹子的素斋做的也不比这差。”戚言薇小声的哼唧道。

戚言堂无语的看着这脸皮越来越厚的小妮子,明智的转移了话题:

“我明天动身回燕塞。”

戚言薇笑意一凝,随即立马反应过来:

“皇上准了?”怎么可能这么轻易?她眯着眼怀疑的看他。

“我会交出兵权。”戚言堂平淡道。

戚言薇瞪圆了眼,哑了半天失声道:

“这怎么行!”没了兵权的戚言堂就是没了爪牙的老虎,极有可能被庆景帝抓进笼子里供人赏乐。

“放心....皇帝老糊涂了,他只道拿了那枚虎符就万事无忧,其实整个军队还是姓戚,再说我只说交出我手上的兵权,初年和王猛他们仍担任旧职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

戚言薇半信半疑看了他半晌,犹豫道:

“皇上不可能这么轻易放你离京.....”

他当然不可能,戚言堂面不改色道:

“这是个交易,我回燕塞名义上只是养老而已.......皇帝会插一路人马跟我一起走,他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,我们俩各退一步。”

“他知道自己这是放虎归山,今后不知还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你......”戚言薇神情凝重,她哥的名声已经被老皇帝搞臭了,今后呢?她突然烦躁起来,她一早就知道只要有她在,戚言堂就永远不可能放手一搏。

“好了,兵来将挡,见招拆招,多想什么呢!”戚言堂掐了把她的脸,轻叱道。

她皱了皱鼻子,嘟囔道:

“养什么老,你才不过三十岁,我嫂子都还没影呢。”

戚言堂哭笑不得赶紧打岔道:

“你之前说要跟我说什么好消息,现在能说了?”

闻言,戚言薇又露出那种带着丝憨傻的笑意,把忧虑暂押下去,她神神秘秘道:

“你要当舅舅了。”

戚言堂登时傻在那,眼皮迟缓的眨了眨,又听戚言薇扑哧一笑,摸着仍旧平坦的小腹重复道:

“就知道你这反应,我和长静还商量着怎么跟你说才能吓你一跳。”

戚言堂回过神来,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半晌,眼里迸出喜极的亮光:

“什么时候的事?有了身孕你还到处乱跑!”

戚言薇嘟起红润的唇:

“快两个月了,这不是前几天才知道嘛,结果被你回京的事情压下了忘记告诉你了。”

戚言堂本就懒得在意这个,两个月了,他笑起来,小心的拉过他妹妹走到树下的亭子里细细嘱咐道:

“大夫怎么说?你这丫头有身孕了可不能再这么想东想西的了,府上大夫够不够,开销够不够.......”

见他一副看瓷娃娃的表情,戚言薇登时有些头大,一个“娘”字几乎快从嘴里蹦出来,支支吾吾含混道:

“够够够,大夫还能说什么,还不一切都好呗.....”

见她态度敷衍,戚言堂扯了扯嘴角,却猛地突然想起一件事,满腔的喜意瞬间被浇灭,整个人就像在腊月天里被人扒干净丢到冰池里一样。

见他笑容凝住,戚言薇有些担心起来,或许她这时候有孕并不是好时候。

“怎么了哥.......”她表情有些忐忑。

“不,没什么,”戚言堂很快调整过来:“我在想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后就一定把你们一家接到燕塞城。”

戚言薇松了口气,笑道:

“急什么,还有大半年呐!”

急什么.......戚言堂嘴里泛开一阵苦涩,他笑的更温柔了:

“我走以后,你好好照顾自己,今后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好好照顾自己,是要当母亲的人了,凡事多为孩子想想。”别学他们的母亲,这话没说出来,但两人都知道。

见他说的认真,戚言薇怔忪了半天点点头。

戚言堂舒了口气,摸了摸她的鬓角,笑道:

“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诉你。”

戚言薇扬眉:什么?

他摘下腰间的玉珏,郑重的放在她手里,笑:

“这是我送给我外甥的见面礼,你收好了。”

她握紧掌心温热的玉珏,摩挲着那精致的纹路,抬起头微笑着,正想轻啐一声:

难不成你外甥出生你不来?他们最后都会去燕塞,到时候再给也不迟......话还没来得急出口,就听戚言堂柔声唤了她一声:

“薇儿。”

嗯?她微微仰头。

鼻尖突然漫开一阵香甜的味道,她眼前一旋,似乎看见儿时住了多年的山,山上种满了桃花,晚春花残的时候路上细细密密堆满了樱粉的花瓣,风一吹来,柔软的花瓣乘风起舞,小小的天就下起粉色的雪,美得人心都快化了。

她在梦里一次一次梦过,却在梦醒的时候一次次知道她早就回不去了。

接住她软下的身子,戚言堂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。他收紧手臂把头埋进她香软的发间,指节微微颤抖着............

天见尤怜,没让她今后举世无依。

脚步声停在背后,他没有转头,只是确定道:

“解药有用吗?”

楚拾年再一次把了脉,点头。

“那就好.........那就好.....”他怔怔的重复道,突然喉头一甜,侧身呕了口血。

他看着石板上溅开的猩红,沉默的抱起戚言薇,然后用脚碾碎那摊血痕。

他看着天上舒卷的云,微笑起来:

“她怀孕了。”

她怀孕了孩子也姓柏......楚拾年腹诽着。

戚言堂斜睨了他一眼,轻哼了一声,他知道他肚子里在说什么。他很想知道今后她和她的孩子过得怎么样,只恨自己当初为何学的不是历史,于是对现在的事情一头黑。

“你说她的孩子今后是登侯拜爵,还是驰骋沙场呢,又或许会不会就当一个富贵闲人.......”

“这不该你更清楚吗?”楚拾年打断这人迷离的幻想。

戚言堂瞪了他一眼,没再说什么,他只能相信他们今后都会过的好。

“你怎么知道是儿子?”

戚言堂一噎,哼道:

“是女儿也很好。”

“我总会知道的。”他自言自语,又笑了起来。

看着这样的戚言堂,楚拾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忍,他别开眼干巴巴说道:

“现在她正梦着最开心的时光,你要把她送回侯府了吗?”

他们已经准备好说辞解释她醒来后他的不知所踪,边关告急,合情合理。他的死讯今后一年将隐而不发,这一年她的孩子应该也生下来了。他交代军师模仿他的笔迹与戚言薇通信,他甚至准备好了他的死因,战死沙场,他这种人得此结果天经地义。

他考虑了每一种可能性,所以,应该可以放手了吧..........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国师。

“我很抱歉。”他又道了一次歉,戚言堂觉得他实在不必,尽管他被逼着做了不少选择,但这条路总归是他自己决定走完的。

他抱着戚言薇一步一步走出尚林寺,早春的阳光温暖柔软,他走的很稳,一步一个脚印。

脚踩在花瓣铺就的绒毯里,沙沙的轻响,细腻柔软的包裹着脚掌,就像走在云里,阳光亲近又温柔,戚言薇勾起嘴角悄悄凑近了些,睡颜甜美安宁。

戚言堂目送着载着她的马车缓缓朝侯府驶去,下意识抬起手,最终颓然放下,他看了很久,街头早就没什么了,就连晚市摊贩都已收摊,一街阑珊的灯火,他的衣袍凉如夜水。

对不起........他无声呢喃着,终于迈开僵硬的下肢,牵了匹马朝城门飞驰而去。

他还有个地方没去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桃源村是个小村,被绿林包裹在岑镇的尾部,它一向安宁无名与世无争,但近年来岑镇的人对它的关注史无前例。

它出了三个赫赫有名的人物,韶阳郡主,元帅戚迹,将军古安洛。尽管后者已经被历史淘去,但前二人的名声仍能让整个岑镇乃至奉安城颤抖。只是随着近年来戚迹的凶名渐生,众人看桃源村的目光里又掺了些以往没有的古怪。

村子里有户人家,青瓦泥墙的屋子坚实又漂亮,这家人算不得全村最富庶的,但却是全村最引人注目的。

这日天明,急促的马蹄踏碎夜的沉寂,街上卷起尘烟没一会儿就没了踪迹。

这家人坐落在桃源村最高的地方,屋前是一阶一阶冰冷的青石梯,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,石梯便有了温度。台阶周围的人群越聚越密,却杳无声息,他们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台阶上的人,那人一身素衣,眉眼深邃冷冽,俊美不凡,他神情庄肃,一阶一叩首朝最高的那间屋子走去。

屋子里只住着一个老太婆,已经到了眼花耳聋的年纪。

膝盖被石阶上的碎石磨得血肉模糊,那人恍若未觉。

汗水顺着硬挺的轮跨滑下,戚言堂从最有一级阶梯上站起来,推开那扇门,动静惊醒门里的人,好一会儿,他看着仆人搀扶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朝门口走来,戚言堂快步走过去,咚一下跪在老太面前,泪水从眼眶决堤:

“娘。”他哽咽道。

老太迟疑的弯下腰摸着他的脸,颤声道:

“言堂?是言堂?!”

那人点头,老太哇的一声哭出来,双手抱住他的头泣不成声。

她不信,世人说戚言堂杀了他亲儿子,她怎么也不敢相信,他们走了多少年了?十年还是二十年?她记不清了,只记得那年那天他们走的时候穿着她亲手缝补的衣服,带着她酿的桃花酒她蒸好的米糕,个子那么矮,身子又瘦又小,不相互扶持着根本走不完外面的路。

所以世人怎么说,她都不信.......

“娘,儿不孝.....不孝,对不起.....”怀里传来闷闷地声音,她摩挲着他的脸,在嘴角处摸到一股湿润,难以置信般她拿袖子擦了擦,一股血腥漫开:

“言堂,言堂,有什么话咱进去说.........娘不怪你,娘不怪你啊!”她拍着他的背,一边招呼仆役撑起他。

那是她儿子,就算没有血缘也是她的儿子.........他从小就那么懂事听话,怎么可能有什么对不起她......

“是我杀了大哥,是我。”后来戚言堂意识已经半昏迷,却仍执拗的抓着母亲的手一遍一遍忏悔着。

老太温暖的手一僵,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,就这么愣了半天直到耳边的声音低不可闻,她哆嗦着拿起孩子冰冷的手按在脸上,一时泪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。

其实她知道的,各种版本的说法她都听过,她只是不愿承认..........

“安洛....怪你吗?”她相信他有苦衷,她老婆子虽然没念什么书,但也知道塞外苦寒,很多事情由命不由人。

戚言堂睁大了涣散的眼,耳朵里模糊传来这么个问题,眼里露出一丝茫然........

他大哥当然不怪他........只是不肯原谅的人从来只是他自己。

“那就够了,就够了,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........”老太嘶哑的声音响起,带着某种安宁,戚言堂缓缓阖上眼。

他会死在这,他知道。他身不由己的出生,身不由己的流浪,身不由己的征战沙场........但总归还有个安息的地方他可以自己选择。

他记得那年桃花开,他们三个到山上摘花,他背着妹妹小小的身子,他大哥背着一娄盛开的桃花,他们疯了似地在路上跑着,脚下踩着风,似乎可以飞起来.........

他飞起来了.......但他会下地狱的,可地狱在天上,他大哥一定早早占山为王等着他了......

他终于垂下手.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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