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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从宫中回府的路上，娘亲一直倦倦的，枕了手臂假寐。我也不好出声打扰，一路到了家门，我正屈身想要下车，娘亲突然抓住了我的手。
她的手心薄薄一层汗，我惊异的回头，开口唤了她一声。她的脸隐在暗处，语气也是淡淡的。
“月儿，我只问你这一次，你务必仔细回答我。”
“三皇子和你的性命，你选哪一个？”
我心中大骇，慌乱间只好死死地反握住娘亲的手。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。
“为什么要我这样选择？难道阿澈和我的性命，竟是不可兼得的么？”
“世事两难全。”
“非选不可？”
娘亲轻笑出声来：“月儿，别试图用你的小聪明糊弄过去，我不过是要你的心意。”
我也笑。
“娘亲，虚妄之事从不用费心揣测，而这样并没有任何意义的选择，也大可不必做。”
生而失所爱，爱而不相亲，都绝非我所愿。
娘亲叹息，到底还是松了手。低声说起缘由来。
“月儿，皇后已经明里暗里跟我提起过许多次，想要你做太子妃。我今日给你的选择，或许并不是虚妄之言了。我只是希望，在那一日到来之前，你能够早有准备。可是……”她伸手抚上我的头发，满含了宠溺。
“你是我的女儿，我又怎么会不清楚。你呀，是宁肯死，也不会屈从的。我不过是白白的问了这么一回罢了。就是要你未雨绸缪，真到了紧要关头还不是死倔。罢了罢了……大不了我为了你，去求一求那一个人……”
我不知道娘亲说的人是谁。可能让娘亲用上“求”这个字眼的人，一定不是寻常之人。
我扶着娘亲下马车，她的手一直叫我觉得安心又温暖。可是她最后还是极无奈的，仿佛说着某种预言，或是某种咒语。
“情深命舛，无运无途……”
十二
一下车，就看见辰星提着裙裾，一路小跑过来，粉色的衣袂翻飞，小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，蝴蝶般的明丽娇艳。
她拉了我的长袖，声音清清脆脆，如黄鹂婉啭，似珠落玉盘：“姐姐，宫里是什么样子，下次也带我去好不好？你们都走了，就剩下二哥和我。二哥想是当太子侍读太久，非逼着我念书，念得我头都疼了。”
我忍不住笑，正想说些什么，抬眼瞧见二哥不知何时也已经到来，此刻正倚在门边，想必是把辰星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里。
他气恼，咬牙，脱口说出的话里却是满满的宠溺：“你这丫头！女孩子多读点诗书总是好的，知书明理，静心怡情，谁想你这般厌倦。整日的黏着你姐姐，却也学不来半分你姐姐的气韵。如今更是不得了了，还学会跑到你姐姐跟母亲面前来告状了。”
辰星撇撇嘴，忙不迭往我身后躲了躲。
我故意往旁移了移步，辰星藏不住，气急败坏，跺了跺脚，嗔道：“姐姐，我就是不爱读书么。”
“好，好。”我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，笑道：“不读就不读了，咱们武将之家，又不指望能出个女秀才。”又回身对着二哥道：“既然辰星不喜，就随她去吧。她自小就是这个样子，逼着她念书反而适得其反。左不过她还小，念书不急在这一时，我看这贪玩偷闲的性子她一时也改不了，反而白费了你的心思。”
二哥抚额，无奈道：“她哪里还小，你我十三岁的时候诗书不知道念了多少了。”又看了一眼正冲他做鬼脸的辰星，作了戏谑的神色：“也罢，你就仗着你姐姐偏疼你吧，今日要不是娘提起，我才懒得管你这丫头。等过两年长大了，以你的性子德行，我看哪个公子会娶你。”
“哥！”辰星一脸绯红色，不知有几分是羞，几分是恼。
“你再拿我取笑，我……我告诉娘去！”话落，连丫鬟小厮都忍不住笑，辰星更是急了，一跺脚，裙边绣的芍药微微漾开，转眼就跑远了。
娘亲扶着初藕的手，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兄妹笑闹。辰星走了，二哥连忙迎上去，曲身拱手，唤了声“母亲”。
娘亲应了，掩不住疲倦之色，淡淡叮嘱道：“夜凉，仔细着了风寒。”也不待二哥答应，转身回房。
二哥回过身来，细细看我，半晌，凝重了神色，道：“不知为什么，我总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同了。”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，疑惑道：“难道成了郡主，就不是我的妹妹了？”
我拂掉他的手，冲他张牙舞爪：“不想要我这个妹妹你就直说，反正我又不是你同胞的妹妹。你还交辰星念书，当年叫你替我临摹个字帖都不肯，害我挨罚。”
二哥噗嗤笑出声来：“得得得，验明正身了。就是我的月儿。你也是，跟辰星比什么。你我虽不同胞，但的确骨血至亲。我就是你的亲哥哥，待你和辰星并没有什么不同。小时候的事情我们先不提了。”
他顿下，郑重了声色：“近日来你总是愁眉不展，今日进宫后，你就一直在强颜欢笑。月儿，告诉二哥，你在苦恼些什么？”
我迎着月色看他，他脸上满溢的关怀之色叫我心里暖暖的，不自禁就酸了鼻尖。
我连忙转身，好不叫他看见了我落泪。
怎样说才好，那样隐秘的少女心事，那些患得患失的不安和忧虑。
二哥知我至深，我怎好再叫他为我烦心。他已经够累的了，朝堂，府中。爹爹常年在外，大哥痴迷练武，剩下的就全是女眷，来来往往都要他一个去应对。他也还只是个未行冠礼的少年，北辰一族的重担却都压在他的肩上。
我强忍了声音里的哽咽之意，尽量使自己听起来高兴一些。
“哪有什么烦心的，郡主的荣耀是好，可整日来的迎来送往，种种宴会贺席，要学的礼仪规矩实在是太多，我只是有些累了。”
“就仅仅是这样？”
“嗯，就是这样。”
风里散着梨花清香，传来二哥沉沉的叹息。
“既然只是累了，就好好歇一歇。月儿，你记住，有所得必有所失。但是二哥永远都在。”
我点点头，眼泪落在手背上。我没有回头，怕叫这皎洁的月色泄露了我的心底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