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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[贰](1 / 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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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降雨,于窗前听水落穿叶声,陈弼勚在怀清宫中候着,他见一室进来,于是再问:“可回来了?”

“奴婢想着快了。”

“怎能任她一人出去?你等奴才即刻去院中领罚,掌嘴三十。”

陈弼勚着实暗怒,看不进手上的外文史书,他在寝房的榻上坐,此时一室行礼告退,领着那些女侍内侍,去雨中各自掌嘴了。

而后,她又为陈弼勚换来一盏热水,一盏淡茶,还将火盆添得旺了。

屈瑶进门之时,陈弼勚端坐在灯前,他抬眼,略微阴鸷地看向屈瑶,问她:“去了哪里?”

“在勺山迷路了,才回来。”屈瑶浑身透湿,却不见半分颓丧,她顺势将斗篷脱了,任一室披来干洁的明黄薄羊绒短衫。

陈弼勚将手底的书合住,问询:“去勺山是为何事?”

“无事,去走一走。”

她冻得乱颤,嘴边全是压不住的笑,垂披在肩膀上的发丝还落着水,一室差人将热水烧了,便来脱屈瑶的衣裳。

一旁的女侍捧着寝衣暖袍,又有人将火捅得更旺些,姜汤是早些时候下锅的,此时已经端来,放在榻顶的矮桌上。

陈弼勚直视着屈瑶,不再多问,他说:“今晚朕在此歇下了。”

“歇吧。”

内侍在屋中另一处开了屏风,又抬来好些滚水,与冷水掺着使,屈瑶去沐浴,陈弼勚便欲解衣,他与屈瑶间有的是称呼,有的是结发,有的是一种平顺也剥离的关系,有许多未知的日子。

屈瑶大约是晚回心慌,因此今夜未反驳陈弼勚留宿的请求,热雾从屏风那边来,散得四处都是,鲜花流露,药草亦浮在水上几片,鼻子里都是香的。

陈弼勚踩着了个湿透的东西,他将其捡拾起来,察觉是条绑得精致的稻草鲤鱼,栓了个赤红的穗子。

一会儿,屈瑶出来了,她洗得暖和,因此只穿着寝衣,圆领露着半个脖子,她来陈弼勚身前,说:“洗完热透了。”

又捧了一室热过一回的姜汤喝下。

“你今日出了崇城吗?”陈弼勚问。

汤甜而微辛,屈瑶蹙起眉,又缓慢地抬眼,道:“我说过了,在勺山。”

鲤鱼玩物仍是湿透的,陈弼勚令一旁的女侍将其拿来,他说:“这是宫外的东西,你与谁去了?”

“独自去的,憋得久了,你常出去,自然不懂我的难处。”

“你与朕之间无旧情也无牵绊,自然不必编造谎话欺骗,兼芳在外候着,我不留了。”陈弼勚低语,脸色自然难看,他说完便走了,到殿外,与兼芳一同回岁华殿去。

雨仍以瓢泼之态下落,身前有两位内侍打了灯笼,陈弼勚与兼芳各在一把伞下,行走许久都未有言语,夜已经到了最深处,许是睡不了多时,亦是睡不着了。

脚下彩色的石路淋了水,在灯火中光亮如油。

耳中灌注的全是雨声,是狂躁的“噼啪”与轻巧的“滴答”相和的,陈弼勚留了心,只看见前方一个黑影飞来,扇起不小的阵风,用刀将两位内侍刺了。

一时间,兼芳弃去雨伞,上前承受那人高深的功夫;尖刀如水,夜舞银光,几个招式专攻在兼芳的弱处,陈弼勚立即躲去一个刺势,又转身与他周旋几番。

灯笼落了,被烛火烧出洞,又全熄灭在雨里,陈弼勚抬脚飞踢上那人的下巴。

打斗的声音不大,可引来了近处放哨的禁军。

“兼芳,你如何?”见那人飞跑后躲藏进雨夜里,陈弼勚立即回身察看躺倒在地的兼芳,四周围来了两盏灯笼,才见兼芳流淌着鲜血的右臂。

身旁是为陈弼勚撑伞的禁军,两位内侍皆躺在满地的水中,血的腥气涤荡尘土的香,从远处看,此处仅是雨雾里一个朦胧的亮点。

“我尚好,未拿来刺客,请陛下恕罪。”

兼芳说。

正到了众臣休沐的日子,陈弼勚一夜未歇,此时沐浴完躺在床帐里,外头内侍说仲晴明来了。

他行了礼,带着深重的鼻音,问候道:“臣因今日休沐酗酒,听闻陛下昨夜遇险,未能及时赶来。”

“你无错处,只是近日兼芳养伤,你需要忙碌些了。”

陈弼勚被那厚重避风的床帐挡着,躺得脸颊暖热,他吩咐:“你退下吧。”

仲晴明却说:“颜大人来了。”

按说众臣休沐,颜修这类不爱进宫的人无理由来此,陈弼勚起身猛得将帐子掀开,坐在那团热暖的被褥中,一张净脸加一身米色丝缎的寝衣。

颜修在仲晴明身后站了多时,他原本冷着表情,却被陈弼勚逗得发笑,随即转脸将笑收着了;仲晴明退下,颜修在床前的凳子上坐,道:“你真是厉害,半夜跑什么,兼大人差人来寻我,他自己的伤在副使处照看,倒怕你吓出病。”

陈弼勚矜持着,也不作表情,他瞟去一眼,随即漾开一个笑,说:“暗卫一早便来了消息,说你昨夜到青楼中去了。”

“那又如何?”

“不如何。”

颜修冷语:“陛下的国法准许它在,我去便去了。”

陈弼勚在床上自在坐着,又斜倚下去,翘脚看着颜修,讲:“玩乐是好事,可逃跑是坏事,你看轻朕就罢了,居然以为能逃出暗卫的手心。”

颜修这时才觉察陈弼勚的手往枕头下伸,说着话,他便捏了两颗珠子出来,往颜修眼前递去,说:“你若是卖了它们,倒无妨,你这是扔了呀。”

“身外之物。”

“这是朕的心。”

陈弼勚的视线带一把利剑,能狠厉地胁迫,他趴在床上,在颜修眼前摊开修长有劲的手,他像虎或者狼,像一切世界里的压迫者。

他人似乎必须毫无顾忌地收容他所谓的,心。

陈弼勚在顽皮开心的时候称“我”,在得需威严的时候称“朕”,他不昏庸,也淡然又有千万城府,他不怕死,他不排斥他拥有和将拥有的权力。

此时在帐里,倒是个计较小处的孩童。

颜修梳洗得洁净潇洒,着了青色氅衣,戴银簪子,他倒未慌,或是说面上未慌。他伸手去,握着陈弼勚那一截腕子,说:“陛下,心可不敢任意交付。”

听脉完了,陈弼勚已然看了颜修半晌,他忽然说:“你真惬意。”

“你若非君主,会更惬意的,但人生来就有自己的职责,不应该贪图玩耍。”

陈弼勚仍旧将明珠那样举着,他道:“我为朝政吃了苦头,想民众过得好,但,仍旧没有好名声。”

少年人说完此话,便抿着嘴一笑,神色中却满是悲怆。

又道:“他们也同你一样,说我是暴君。远在边境的说,近在泱京的也说。”

“你自小在宫墙中长起来,衣食无忧,未曾劳苦,别人又由你受益,因你赋税,凡事不顺了,自然要说你,谁都自私,百姓是,你也是。”

颜修未想哄他,也知道这事情不会完全和解,再者,陈弼勚才十七的年纪,自然不是最老成周全的。

陈弼勚泄了气般,将脸颊贴在床褥上,他轻哼,说:“我是明白的,我只是不悦。”

“陛下,你将我关在桃慵馆那个漂亮笼子里,不放我走,也从未顾及我的愉悦,现在想来,罢了,在哪处不是活呢,我不至于要因逃走拼死,你能将那些暗卫撤回来了。”

陈弼勚沉寂了一阵,答曰:“好。”

“我先走了,告退。”

颜修得了便宜便要走,陈弼勚却下床来拦他,又自己将外衣穿了,说:“今日休沐自在些,你会不会下棋啊?”

“我看着愚笨吗?”

“非也,”陈弼勚还扯着颜修的袖子,瞬间有些吞吐,道,“非也,侍御师是灵秀之地来的顶聪慧的人,能吟诗也会骑马,更会救人的命。”

立即,有内侍来将棋盘布好了,两人去暖软的榻上坐,饮的茶微苦。

陈弼勚问他:“你这是泱京的下法?”

“扶汕也是此种下法,各处皆有人是这种下法。”

“我昨日遇见流谦王了,”陈弼勚捏着一颗白子,说,“他大概因我那时候的警示心生不悦,因此未多说什么。”

颜修像是训他,道:“你算是做了一件不加思虑的事情。”

“你不明白,朝中的争斗多了,谁也无法周全,你和他要好事小,可你总在朕这里来去——”

“你怀疑我吗?”

“我担忧你的安危。”

颜修听他说,便抬起茶杯盖子,饮了一口,两人视线交在一处,陈弼勚继续说:“这里的人都很脏,我也是。”

颜修吞下热茶。

“可你不是。”陈弼勚说完,才直起了背。

“我也是。”颜修轻声说话,观看眼下的棋局,他嘴边带笑,乐了半晌,才将手上的黑子放下。

二人下棋一直到午膳时候,又懒得大动,因此陈弼勚差人在房中支了圆桌,吃些即时点来的、精细的菜品。

陈弼勚像招待客人,竟亲自给颜修盛了汤,他说:“有些药味,是当归和乌鸡。”

“鱼多吃,”颜修给陈弼勚夹菜,道,“肉也多吃,不然长不动了,你年纪尚小。”

说尚小,驳了君主的几分面子,陈弼勚忽然便咬牙,他将筷子扎在醋肉上,塞了一大口进嘴里,边嚼边说:“就喜欢吃肉。”

颜修笑得埋脸,二人遂聊些闲事,又互为逗弄,将此日的午餐毕了。

[本回完]

下回说

酒嬉宴后王府静冷

车马行时丝缎软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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