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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[贰](1 / 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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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狂风之后,屋檐落水,会有人误认为下了场早春的雨。

然而不是,远看,花枝树冠上皆是纯净的白色,岁华殿前没什么侍候的人,空荡荡,只有雪融之后深灰光亮的石砌道路,陈弼勚半夜便回来了,醒至清晨,才结束了一场漫长懈怠的议事,茶在矮桌子上放着,桌立在榻上,陈弼勚将那窗口开了一个缝隙,任吹拂进来的凉风弄得自己清醒些。

殿外来了细碎的脚步,陈弼勚懒怠地轻唤:“祝由年,看看,有人来了。”

“陛下,是仲大人回来了。”祝由年怕打搅,因此未推门进来,他在门外应声。

陈弼勚未再问,颔首合眼,发出低沉的“嗯”。

听声音就知道,仲晴明自外进来,上了阶梯,又在外头走了一阵,这才至寝房门前,他的呼吸有些重,又极其不稳。

陈弼勚睁眼,下一瞬间便无法猜想的确发生了什么,只见仲晴明在不远处折腿跪下,膝骨重重磕着地面,他头发散乱,一张苍白泛青的脸孔,脸上有血,身上满是,那垂在身前的衣裳下襟上,是干涸的深红血色,剑鞘上是血,靴面上也是的。

仲晴明未说什么,剑就随意丢在身前,接着,脊背开始抖起来。

“昨夜去了哪里?”陈弼勚问。

“遇着了盛奇的下属,恰好是个相识的人,不愿叛降,因此与他们打斗一番,”仲晴明这才抬起脸,眼下是一层骇人的青色,他沉着声音,话语从喉咙下面挤出,他有些茫然,道,“太医署副使赵喙,为我挡了刀,死在坊间一处古屋内。”

陈弼勚诧异,询问:“为何替你挡刀?”

“不明白。”

“尸首去了哪里?”

陈弼勚从榻上下来了,又命仲晴明平身。

可仲晴明约是太疲倦悲伤,因此站不起来,总跪着,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上,他声音干哑,说:“带他回了赵府,大人和夫人不愿要我的性命,我便回来了。”

仲晴明似白鹤一只,依着洒脱的躯壳,总做些游山醉酒的乐事,可昨日夜里,被惊吓、被触动之后,他暂时变得多疑又伤感起来,他抬起脸,与陈弼勚仅有一瞬间的对视。

陈弼勚背手往一旁,细想,道:“若是没有现今的局势,便一定亲力厚葬他,亲属也能加官进爵,可你知道,赵喙的二哥赵嗪,与章也交好……”

“不必了,臣一人的过错,叫臣一人承担吧,谢陛下。”

仲晴明眼底无神,他在一次从未经历的绝望中,带着一个不十分熟识的人的鲜血,给陈弼勚磕了头,握着剑起身,便回头,走了。

空气正静冷着,一个青年人丢命,是个实在糟糕的消息,陈弼勚拧着眉头,他欲与祝由年交代,寻个人前去奔丧的,可忽然听着殿外有清亮的女声传来,她没走近,便高声道:“让我见见十四弟,咱们的性命还算不算得性命!”

祝由年梗着喉咙,说:“陛下,歇春公主到。”

没多久,人快步进来了,穿件茄色狐狸皮袄子,下头是红色织花锦裙,左右耳挂粉红珍珠,簪上坠着抱金白玉兔,她进门便跪下,行了个结实得体的大礼,仰着一张美面,说:“陈弡沭参见陛下。”

陈弼勚在榻上端坐,手搓着桌上两颗青子,直言:“城中混乱,公主该在宫中待着,莫要四处乱走,免得被恶人伤着。”

陈弼勚没恭敬对她,只在等宫门外的守卫来报,有些着急;陈弡沭起了身,她站得得体端庄,说“我五十几岁了,在这深宫里,未见一次是旁人打到宫门边上,父皇还安心坐着。”

“自然,我为公主,本不该涉政,可宫中上下几千条性命,不是谁都想为陛下陪葬的。”

她脸庞上,匀称上着脂粉,圆唇涂春,眼上远黛,她有些气愤,又将自己端着,朝陈弼勚的眼睛深处看去。

陈弼勚将手上的珠子放了,上了漆的桌面太滑,因此它们顽皮肆意地向两处滚去,陈弼勚伸手阻拦,自然扑一个空。

玉·珠落地时,那小猫从床帐后头跳出来,敏捷地窜来榻上,它用腮蹭着陈弼勚的膝骨,又向他身上爬。

“公主觉得,该如何保命?”

“禅位。”

玉·珠在硬地面上懒怠地弹跳,接着,便顺势滑滚,去了陈弡沭的鞋子边上。

陈弡沭一笑,颊上红胭脂上移,人生得好看,又相貌精明,她再低声重复一回:“禅位——”

公主轻柔的话声未完,忽而,有外头十几人慌乱的脚步,祝由年推了门进来,说:“冉将军到。”

刹那,陈弼勚满脸染上慌张,像是中不显眼的灰色,他仍旧高挑洒脱,下了榻便向外间走,他不顾仍旧立在那处的陈弡沭。

闻风从陈弼勚肩上落下去,又往地上躲藏,去玩那两颗沾了灰土的珠子。

外间,大将冉泽密与属下跪满一地,他还穿着战时的甲胄,抱手作揖,禀:“邶洳王攻至言德门,御前众兵难以抵挡,如今,暂且停了战火,邶洳王陈弢劭,在那城楼之下喊话,要与陛下相见。”

陈弼勚甚至未上座,他就在屋室的斜侧一角站着,待冉泽密的话毕了,便合眼叹气,道:“速回话与邶洳王,朕亲自迎战。”

陈弼勚迈开步子,有祝由年跟从着,从那趴了一地的人之间,出去,外头没雪可落了,落过的都化成了水,顺着宫室的房檐胡乱砸下,掉在人的头顶上、鞋尖上。

崇城有高且宽阔的灰色墙壁,墙上建着深色琉璃顶的飞檐屋室。

城门轰然打开,雪天,于是无什么扬尘,陈弼勚身着铠甲,在那匹敏捷的棕马上,身后几位将军骑马作陪;本该有更为凌乱残忍的战火,可自言德门向外的一刻,那些雪水溅开在马蹄之下,什么都温吞起来,渐向死寂去。

崇城夏至后红花笼映,过长廊拱桥,能见着苏式楼阁的面,有万步千景,纳着四季和昼夜。

陈弢劭在相对的不远处,他的队伍在身后排列,马的蹄子挪动,后来,悠闲地摆个圈。

陈弢劭高唤:“十四弟,兵迫皇城,实乃不堪。”

“若是有邶洳王的辅佐,自然一切是好的,你曾伴朕左右,如今在叛军营中,可否遭了排挤?”陈弼勚眼梢带笑,斜瞟往陈弢劭身上,神色便转为狠厉,他亦是乘马停于那处。

阵风起,云排退却,一个迅疾而来的雪天,如同它的雪一般脆弱易消。

半个太阳从云后出来,冷风下是浅黄色的光。

御剑出鞘,战马驰行,刹那,陈弢劭上前单战,陈弼勚躲避间,再伺机进攻,二人有相当的武力,可陈弼勚在殿内静心已久,自然敏捷些,因此,未打几个回合,便见陈弢劭飞身下马。

他右臂处的软甲被割破,留下一个浅红色的伤痕。

“朕还是要问,你为何背叛?只因那日议事,见解不合?”

“没有缘由。”

陈弢劭话音未落,便见陈弼勚身后来了骑马的将领部下,他高声禀告:“崇张门即将失守,是否仍需调兵?”

陈弼勚将剑入鞘,翻身下马,道:“不需。”

风很高,推开漫天层叠的阴云,这回的雪天像次短暂无痕的雷雨,只留了不到一夜。

少有人知道陈弼勚要做什么,他抬手,身后就有将领端了明黄布包。

陈弼勚看着陈弢劭,说:“玺印在此,现交予你,自行处置吧。”

于是这日,陈弢劭率军进崇城定真殿,收管玉玺,坐上帝位,因民间所信,而众臣所服,陈弥勫、陈弶勃等军皆为弢劭所收,重整序列,以守城御敌。

次日宣布,长丰不再,延国,年进呈禾。

颜修的伤很重,可救治得及时,因而没危及性命,饶烟络总坐立不安,她指了丫鬟仆人照顾颜修,有时自己也去,房内的香柔和酗鼻,久了难免上瘾。

颜修半睁着眼时,就直拽着仆人的腕子,询问:“崇城如何了?”

“公子躺好了。”又来了两位丫鬟,忙着劝他。

饶烟络进来,面露倦色,她将下人都支走了,才在床沿上坐下,低声道:“颜公子,变天了,不知那小子怎么想的,居然真的禅位了。”

“他人怎么样?”

“我也不知情,听王爷说,他在言德门前交了玉玺,邶洳王进定真殿,没人知道弼勚去了哪儿,”饶烟络刻作镇静,去给颜修斟些茶来,说,“你也别急,可能过几天,他就来了,现在外头还不安定,我也没办法有太多消息。”

颜修疲倦,又将眼睛闭上了,人没讲几句话,眼泪不听话地冒。

饶烟络给他揩泪,劝告:“总会没事的,又没人抓他,陈弢劭总要顾及旧情,你放心吧,等伤好了,他也回来了,你们就住在这个院子里,是他小时候爱住的地方,不做皇帝也未必是坏事,当个闲暇的小公子,不愁吃穿,我再帮他——总之,你们安心就是。”

颜修心里猜疑了些坏情况,可又无勇气询问,他心里,皇位易主此等大事,总有些凶残阴险的情形伴随,因而,无处乐观,待饶烟络说完话离开,颜修便想起身,可使了两分力,人眼前白晃晃的。

颜修陷进柔软的床褥内。

他焦躁,睁开眼,滑动着酸涩的眼珠,心口处的伤像个特别的记号,将江山易主前整个城池的忙乱分割出去,醒来,便是再一个晴好的天气。

有人掀开窗户进来,肩侧挂满黄亮的阳光,他着一件青灰粗布的箭袖,头发高束,说:“外头可热了,但过了午后,就会冷起来。”

他走近了,坐上床沿,不假思索地趴下来,脸在颜修前胸没伤的地方搁着,一会儿,将头埋下去,闷闷说话:“我应该再陪你一个晚上,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。”

颜修就这么昏昏沉沉,摸上陈弼勚的头发,他欲说话,可说不出什么,喉间似压着块石头,于是,只能急得心疼。

想问他好不好。

“我是去不了扶汕了……”陈弼勚抓住颜修的手,一下下,在那指头尖上咂吻。

颜修又哭又笑,拍他的头。

“可是想你了怎么办呢?”陈弼勚问。

颜修心里答他,如果找不到你,我定然要离开此处。

陈弼勚喜欢颜修,倒和颜修的喜欢有些不同,他真挚得过分,有时候活在自己的一派快乐里。

人上了床,忙着解衣裳,又钻被子,颜修推了推他,因为左边的伤口被压着了,可能疼得厉害,后来,愈发疼了。

疼得颜修丢了这个美梦,浑身是汗地醒过来。天着实晴好,黄色的阳光掉在地上,窗户没打开。

床内似一个华丽的躲藏处,却仅仅有颜修一个人藏着。

[本回完]

下回说

梦深沉凉灯起千盏

行浩荡金簪留一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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