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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近正午，柳母照例没换今天的水牌，反正大厨房下来的肉菜，来来去去也就那几种。柳母也懒得再做什么新的菜式，反而将心思都花在怡红院等几处。
就拿怡红院来说吧，宝玉和其他的大丫鬟们反正也不会亲自过来看水牌上是啥吃食，只打发个小丫头过来看，说：“宝二爷说了，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，只别搁上香油弄腻了”，又或是“晴雯姐姐要吃芦蒿，炒个面筋的，少搁油才好”，等等。
柳母一般便会赶着将怡红院的先给做了，然而屁颠屁颠地自己跟着送到怡红院去。
自怡红院往下，柳母做菜的顺序便是紫菱洲（贾迎春）、秋爽斋（贾探春）、稻香村（李纨与贾兰）、暖香坞（贾惜春），最后才轮到薛林那两处。
将贾迎春的院子搁在最前头，也实在并非因为迎春地位有多高，或是在老太太面前有多得脸，着实是因为迎春手下的大丫鬟司棋实在太扎手了。
接下来以此类推，贾探春……贾探春本人就够扎手的了。
所以柳母对这大观园里各院儿的菜式与定价安排，都是经过各种分析，才慎重做出的，能够同时兼顾名和利，因此柳五儿早间在这小厨房里拉拉杂杂、义愤填膺地说的一长串话，柳母可一点儿都没有往心里去。
谁知道，正午时分，小厨房里乌泱泱地涌进来一大批小丫鬟，人数以黛玉的潇湘馆和迎春的紫菱洲为最，怡红院里也来了几个二三等的丫头。
柳母赶紧说：“大家别着急，慢慢来，各院儿的食盒很快就装好了，有想用些小锅菜的，都直接与你柳婶说啊！”
谁知迎春院儿里的莲花儿就冒了一句：“五儿姐姐说，今儿个在这儿我们可以自己上灶，是真的吗？”
柳母吓得一个激灵，手一抖，险些将一瓶酱油都给撂炒锅里去。她赶紧再问一遍，说：“啥？”
外头一个清亮的嗓音说道：“是的，想来大家在家的时候，多多少少都学过一点儿灶上的活计。日后你们想吃与水牌上不一样的菜，就可以尝试自己来做，不必麻烦我娘。当然了，你们若只是用份例内的材料，我娘也不会额外收你们的材料费。”
“这样好唉！这样以后我们就不用总是花钱吃小灶了。”潇湘馆的春纤高兴地嘟哝了一句。
柳母分了心，险些将手底下给怡红院的小菜炒糊了，赶紧三下两下将菜盛出来，调脸便斥责柳五儿：“这不是胡闹么？她们这些小丫头，怎么能自己上灶！”
柳五儿却大大咧咧地说：“这有什么，娘，您先听我说。这上灶的事儿，可有着规矩在，大家一定能做得很好的。”
柳五儿便说了几条在小厨房自己动手DIY菜肴的规矩。
头一条，必须是柳母或是柳五儿在灶上的时候才能自己动手。有不懂的地方，随时请教行家，又是火又是刀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。
第二条，必须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，不许争前抢后。如果正巧有人占着小灶，后来的可以去洗菜切菜备菜什么的。
第三条，绝对不允许浪费。如果自己使用了小灶，就不许再领大锅的菜肴了。所以要是将菜做坏了，就只能另外掏钱买材料了。
当即就有人表示，“柳婶子的菜就做得挺好，要真这么麻烦，咱就不来自己动手了。”
可是也有对柳五儿的安排欢欣鼓舞绝对拥护的，潇湘馆的雪雁就表示：“咱们姑娘喜欢南边的口味，比较清淡，要是简单的小菜什么的就不麻烦柳婶儿了。”
惜春身边的丫鬟入画也说：“咱们姑娘大半时间是茹素的，不好意思总麻烦柳婶儿，要是弄个小葱拌豆腐啥的，咱就自己动手得了。”
除了这些忠心为主的丫鬟们，也有些有着小私心的，比如那莲花儿，“五儿姐姐的手艺是上头都夸的，咱要是能得她点拨点拨，以后就是嫁了人出了园子，也是受用的。”
丫鬟们一听“嫁人”二字，登时笑闹起来，“莲花儿你咋这么不知羞的呢？”
莲花儿得意洋洋，说：“你们别看我女红上头不行，平时也就跑个腿儿啥的，其实呀，我在这厨艺上头，绝对是有天赋的。否则五儿姐姐上回也不会特意点拨我了……”
这番话触动了不少人的心思，园子里的丫鬟们，除了个别人将来可能有机会挣个半个主子当当，其余的还不是要循着世间女子的必由之路，嫁人生子，侍奉男人，养儿，抱孙……有个一技傍身，日子也过得舒心点儿。
于是，望向柳五儿的眼光，纷纷地显得热切起来。
柳五儿洋洋得意，便问哪个想先来试试的。丫头们嬉笑推让一阵，最后还是春纤先出来打算尝试一把。
春纤在潇湘馆服侍黛玉多时，这吃食上头，已经有了些几处，现在打算给黛玉做个罗汉炒素。柳五儿便随意点拨了一两句，见春纤做得顺手，便不再多言。她一扭头，往柳母那边看过去，却怔住了。
柳母这时候，依旧一个人在大灶的灶台前头默默地忙碌着，只是眼圈儿越来越红。
柳五儿看着，渐渐地心里也开始发紧。
她开始想自己有没有做得太过分了。
说起来，柳母也并不是坏心，只是想给家里赚些钱罢了。想想这些年来，柳家过惯了节衣缩食的日子，说来说去，都是为了她柳五儿。若不是柳五儿本尊多病，家中总是又是药又是补品的，凭着柳父与柳母的那个勤快劲儿，又何至于落到眼下这个田地，背了那吃人的高利贷。
想那世间的女子，又有谁想变成鱼眼珠了？只是生活的重担这么当着头就压了下来，哪个不是一天天地精明算计着，一文钱掰成两半花，掰着掰着，便掰习惯了，渐渐地那曾经的光鲜就逐渐忘却，人老珠黄，青春不再，唯一的指望就是儿女们能代替自己光鲜下去……
对面柳母一低头，两滴眼泪珠子冲着面前的大灶就落了下去，遇上灶火，瞬间成了水汽，消失不见。柳五儿的心揪了起来，连忙走过去，想轻拍柳母的肩膀。